《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第二章 失乐园(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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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5)

失乐园

作者:林奕含

思琪她们两个人搭高铁也并不陌生,本能地不要对任何事露出陌生之色。李国华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精明,总抓得到零碎的时间约思琪出来一会,反正他再久也不会多久。反正在李国华的眼里,一个大大的台湾,最多的不是咖啡厅,也不是便利茼店,而是小旅馆。思琪有一次很快乐地对他说,「老师,你这样南征北讨我,我的身体对床六亲不认了。」她当然不是因为认床所以睡不好,她睡不好,因为每一个晚上她都梦到一只阳具在她眼前,插进她的下体,在梦里她总以为梦以外的现实有人正在用东西堵她的身子。后来上了高中,她甚至害怕睡着,每天半夜酗咖啡。 从十三岁到十八岁,五年,两千个晚上,一模一样的梦。

有一次思琪她们又北上,车厢里隔着走道的座位是一对母女,女儿似乎只有三四岁。她们也 看不准小孩子的年齢,小女孩一直开开关关卡通图案的水壶盖子,一打开,她就大声对妈妈说:我爱你!一关起来,她就更大声对妈妈说:我不爱你!不停吵闹,用小手掴妈妈的脸,不时有人回过头张望。

思琪看着看着,竟然流下了眼泪。 她多么嫉妒能大声说出来的爱,爱情会豢养它自己,都是爱情让人贪心。我爱他!恰婷用手指沾了思琪的脸颊,对着指头上露水般的眼泪说:「这个叫作乡愁吗?」思琪的声音像一盘冷掉的菜肴,她说:怡婷,我早已不是我自己了,那是我对自己的乡愁」

如果她只是生他的气就好了,如果她只是生自己的气,甚至更好。忧郁是镜子,愤怒是窗。

可是她要活下去,她不能不喜欢自己,也就是 说,她不能不喜欢老师,如果是十分强暴还不会这样难。

一直到很后来,怡婷在厚厚的原文书划上马路边红线般的荧光记号,或是心仪的男孩第一次把嘴撞到她嘴上,或是奶奶过世时她大声跟师傅唱着心经,她总是想到思琪,疗养院里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的思琪,她的思琪。做什么事情她都想到思琪,想到思琪没有掰法经历这些,这恶俗的连续剧这诺贝尔奖得主的新书,这超迷你的平板,这超巨型的手机,这塑胶味的珍珠奶茶,这报纸味道的松饼。

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想到思琪,当那男孩把嘴从嘴上移到她的乳上的时候,当百货公司从七折下到五折的时候,出太阳的日子,下两的日子,她都想着思琪。想着自己坐享她灵魂的双胞胎注定要永远错过的这一切。她永远在想 思琪,事过境迁很久以后,她终于明白思琪那时候是什么意思,这一切,这世界,是房思琪素未谋面的故乡。

上台北定下来前几天,伊纹姊姊请思琪无论如何在整理行李的空档空出一天给她。这次伊纹没有打开车顶敞篷。升高中那年的夏天迟迟不肯让座给秋,早上就热得像中午,思琪想到这里, 想到自己,发现自己不仅仅是早上就热得像中午,而是早上就烫得像夜晚。那年敎师节,是从房思琪人生的所有黑夜中舀出最黑的一个夜。想到这里也发现自己无时不刻在想老师,既非想念亦非思考,就是横在脑子里。

整个国中生涯,她拒绝过许多国中生,一些高中生,几个大学生。她每次都说这一句,「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你」,一面说一面感觉木木的脸皮下有火烧上来,那些几乎不认识她的男生,歪斜的字迹,幼稚的词汇,信纸上的小动物,说她是玫瑰,是熬夜的浓汤,站在追求者的求爱土风舞中间,她感觉小男生的求爱几乎是求情。她没有办法说出口:其实是我配不上你们。我是馊掉的橙子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那些男生天真而蛮勇的喜欢是世界上最珍贵的感情,除了 她对老师的感情之外。

伊绞像往常那样解闻安全带,摸摸思琪的头,在珠宝店门口停车。推开门,毛毛先生坐在柜台后头,穿着蓳黄色衣衫,看上去,却依旧是思琪第一次见到他时穿着蓝色针织衫的样子。毛毛先生马上站起来,说:「钱太太,你来了。」 伊绞姊姊同时说出:「你好,毛先生。」毛毛先生又马上 说:「叫我毛毛就好了。」伊绞姊姊也同时说:「叫我许小姐就好了。」思琪非常震慑。短短四句话,一听即知他们说 过无数遍。思琪从未知道就几个字可以容钠那样多的感情。 她赫然发现伊纹姊姊潜意识地在放纵自己,伊纹姊姊那样的人,不可能听不懂毛毛先生的声音。

伊绞穿得全身灰,高领又九分襴:在别人就是尘是灵, 在伊绞姊姊就是云是雾。伊绞抱歉似地说:这是我最好的小 朋友,要上台北唸高中,我想贾个纪念品给她。转头对思琪 说^哈婷说真的没有时闾,你们两个就一椹一样的,怡婷不会介意吧?思琪很惊慌地说,伊纹姊姊,我绝不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伊纹笑了:可以不收男生的贵重东西,姊姊的一 定要收,你就当安慰我三年看不见你们。毛毛先生笑了,一笑,圆脸更接近正圆形,他说:「钱太太把自己说老了。」 思琪心想,其实这时候伊绞姊姊大可回答:「是毛先生一直 叫我太太,叫老的。」一帷哥哥对她那样糟。但伊绞只昙用 手指来回拂摸玻撷。

思琪低头挑首饰。闪烁朦胧之中听不清楚他们的谈话。 因为其冒他们什么也没说。伊绞姊姊指着一只小坠子,白金的玫瑰。芘心是一颗浅水滩颜色的宝石。伊纹说,这个好吗?帕拉依巴不是蓝宝石,没有那么贵,你也不要介意。思琪说好。

毛毛先生给坠子配好了鍊子,摞干净以后放到绒布盒子 里。沉沉的贵金属和厚厚的盒子在他手上都有一种轻松而不 轻忽的意味。思琪觉得这个人全身都散发一种清洁的感觉。

伊绞她们贾好了就回家,红灯时伊绞转过头乘,看见思 琪的眼球覆盖着一层眼涙的膜。伊纹姊姊问,你要说吗?没 办法说也没关系,不过你要知道,没办法说的事情还是可以对我说,你就当我是没人吧。思琪用一种超龄的低音说: 「我觉得李老师怪怪的。」伊绞看着她,看着她的眼晴前的眼涙干掉,眼神变得非常紧致的样子。

绿灯了,伊纹开始跑马灯地回想李国华。想到背着脸也可以感觉到他灼灼的眼光盯着她的脚踝看。那次一维帮她办生日会,李国华送了她一直想要的原文书初版,他拿着粉红色的番檀酒连沾都没沾:在一维面前憨厚得离奇。初版当然难得,可是现在想起采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潜意识的讨厌。 想到他刚刚闻始和女孩们樯讨作文,在她家的桌上他总是打断她的话,说钱太太你那套拿来写作文肯定零分。说完了再无限地望进她的脸。

那天他说要拿生日会的粉红色气球回家 给晞晞,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觉得他在说谎,觉得他出了电梯就会把气球戳破了塞到公共垃圾桶里。想到他老乘束回回看她,像在背一首唐诗。

伊纹问思琪:哪一种怪呢?我只感觉他总是心不在 焉。」忍住没有说别有所圄。思琪说:「就是心不在焉,我不觉得老师说要做的事是他真的会去做的事。」忍住没有说反之亦然。伊纹追问她,说:我觉得李老师做事情的态度, 我讲个比喻,嗯,很像一幢清晨还没开灯的木头房子,用手扶着都摸得出那些规规矩矩,可是赤脚走着走着,总觉得要小心翼翼,「总感觉会踏中了某一块地板是没有嵌冒的,会 惊醒一屋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思琪心想,房思琪,差一步,把脚跨出去,你就可以像倒带一样从悬崖走回崖边,一步就好,一个词就好。在思琪差一步说出口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安放在前座的脚上咬着一 副牙齿。昨天傍晚在李国华家,老师一面把她的腿抬到他肩胯上,唛了她的脚跟。

毛毛先生和伊绞姊姊看上去都那样干净。伊纹姊姊是云,那毛毛先生就是两。伊纹姊姊若是雾, 毛毛先生就是露。思琪自觉污染中有一种悲壮之意。她想到 这里笑了,笑得狰狞,看上去彷彿五官大风吹换了位置。

伊绞听见思琪的五官笑歪了。伊纹继续说:我以前眼你们说,我为什么喜欢十四行诗,只是因为形状,抑扬五步格,十个音节,每一首十四行诗看起采都是正方形的首十四行诗是一张失恋时的手帕一一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伤害了你们,因为我长到这么大才知道,懂再多书本。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不够用一一「李老师哪里不好吗?」可惜思琪已经眼晴变成了嘴巴,嘴巴变成了眼晴。

国一的时候:思琪眼前全是老师的胸膛,现在要升高 一,她长高了,哏前全是老师的肩窝。她笑出声说:哪有不好,老师对我是太好了!」她明白为什么老师从不问她是否爱他,因为当她问他,你爱我吗」的时候,他们都知道她说的是「我爱你」。一切只由他的话语建构起采,这鲨鱼齿 一般前仆后继的、承诺之大厦啊!

那是房思琪发疯前最后一次见到伊纹。没想到白金坠子 最后竟是给伊绞姊姊纪念。她们珠置的时光。

思琪她们上高铁之后,思琪把珠置盒拿给怡婷。一边说:「我觉得李老师怪怪的。」蒂望沉重的珠置盒可以显得她说的话轻羁。怡婷开着玩笑用龇裂的唇语说:「送小孩子珠宝才奇怪,临死似的。」

她们和伊绞姊姊,珠宝一般的时光。

思琪她们搬到台北之后,李国华只要在台北,几乎都会乘公寓楼下接思琪。每次和老师走在路上:尽管他们从来不会牵手。思琪都感觉到虎视的观众:路人、柜权服务生、路 口广告牌上有一口沓白牙齿的模特一一风起的时候:帆布广告牌 掀开一个个倒立的防风小三角形,椹特一时缺失了许多牙齿,她非常开心。老师问她笑什么?她说没事。

上壹北她不想看一〇—,她最想看龙山寺。远远就看到 龙山寺翘着飞檐在那里等着。人非常多。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几炷番,人望前走的时候,烟望后,望脸上扑:彷彿不是人 拿着番,而是跟着香走。有司的神,有司得子的神,有司成靖的神,有司一切的神。思琪的耳朶摩擦着李国华衬衫的肩线,她隐妁明白了这一切都将永远与她无关。他们的事昙神以外的事。昙被单蒙起釆就连神都看不到的事。

国高中时期她不太会与人交际,人人传说她自以为天

高,唯一称得上朋友的是怡婷,可是怡婷也变了。可是〖怡婷说变的是她。她不知道那是因为其他小孩在嬉闹的时候有个大人在她身上嬉闹。同学玩笑着把班上漂亮女生与栢对栻的 一中男生连连看,她总是露出被杀了一刀的表情,人人说你看她多骄儆啊。不是的。她不知道谈恋爱要先嗳昧,在校门口收饮料,饮料袋里夹着小纸条。暧昧之后要告白,栢约出来,男生像日本电影里演的那样,把腰折成九十度。

告白之 后可以牵手,草地上的食指试探食指,被红色跑道围起乘的绿色操场就是一个宇宙。牵手之后可以接吻,在巷子里踮起脚乘,白裯子里的小腿肌紧张得胀红了脸,舌头会说的话比嘴巴还多。每次思琪在同蜚的男生身上遇到栢似的感觉,她往往以为皮朦上浮现从前的日记,长出交字刺青,一种地圄形状的狼疮。以为那男生偷了妾师的话,以为他模仿、暂作、师承了老师。

她可以看到欲望在老师背后,如一条不肯退化的昆巴 一一那不昙爱情,可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别的爱情了。她眼看那些被饮料的汗水濡湿的小纸条或是九十度的腰身,她真的看不懂。她只知道爱是做完之后帮你把血擦干净。她只知道爱是剥光你的衣服但不弄掉一颗钮扣。爱只是人插进你的嘴巴而你向他说对不起。

那次李国华把头桄在手上假寐的时候说了: 「看过你穿制服的样子我回去就想过了。」思琪半恶心半闻心地说: 「想入非非。」他又开始上课:「佛学里的非非想之天知道吗?」异常肯定的口气:「知道。」他笑了 :「叫我别再上课的思?」「对。」

思琪很快乐。龙山寺处处都是文字,楹柱所有露出脸面的方向都被刻上对子或警句。隶书楷书一悃悃块着像灯笼,草喜行书一串 串流下采像两。有的人干脆就靠在楹柱上睡着了,她心想, 不知道是不是那样睡,就不会作噩梦。有的人坐在阶梯上盯着神像看。望道神像的大龛f大龛红通通像新娘房,人看着 神的眼神不是海浪而是死水。墙上在胸口高的地方有浮雕, 被阳光照成柳橙汁的颜色,浮雕着肥肥的糇子眼成鹿,刻得阔绰,像市场的斤肉,彷彿可以摇晃、牵动。李国华手指出去,闻口了:你知道吧,是「侯」跟「禄」。又开始上课了。一个该上课时不上课而下课了拼命上课的男人。她无限快乐地笑了。手指弹奏过雕成一支支竹子的石窗。他又说: 这叫竹节窗,一个窗户五支,阳数,好数字。忠孝节义像倾盆大两淋着她。

走过寺庙管理员的门,门半开着,管理员嘴巴叼着一支烟:正在湄一大桶的腌龙眼,守抱着一个胖小孩似的:把桶 子夹在大腿间。这里人人都跟着烟走,只有他的烟是番菸的 烟。一如老师对她讲授墙上页沓中正的掌故,这一切,真是搰稽到至美。

她问他平时会不会拜拜?他说会。她用嘴馋的口吻问,为什么今天不呃?他说心态不适合。思琪心想:神真好,虽然,你要神的时候神不会来,可是你不要神的时候,祂也不会出现。

她开口了:老师,你爱师母吗?他用手在空气中划一道线,说:我不想谈这个,这是既定的事实。她露出紧紧压着出血伤口的表情,再问了一次:老师,你,爱师母吗?他拉了拉筋,非常大方地说了:从很年轻的时候,很年轻:十八九歳的时候,她就对我很好,好到后来每个人都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要负责,我就负责,负责娶她。停顿一下又继续说: 可是人是犯贱的动物,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像今天有人拿枪指着我,我还是喜欢你。她说:「所以没有别的女生。老师你的情话间置了三十年还这样。不可思议。」思琪幽操的口气譲李国华恨不能往里颉扔个小石子。他回答说:「我是睡美人,是你吻醒它们的。」他一面心里想:我就知道不能同时两个人在台北,要赶快把郭晓奇处理掉。

出来之后,思琪再往后望寺庙一眼,他讲解说飞檐上五彩缤纷的雕塑叫作剪粘。她抬头看见剪粘一块红一块黄,鱼麟地映着阳光。她想,剪粘这名字倒很好,像一切民闾故事一样,把话说得不满而足。

回到小旅馆,小小的大厅散放几张小圆桌。有一张被占据了,一男一女面对面坐着。桌底下,男的牛仔裤膝盖大 间,球鞋的脚掌背翘在另一个脚掌背上。那女人的一只脚伸 道男的双脚闾,给轻轻含在那里。只一眼也望见女的踝上给高跟鞋反覆磨出的疤痕。思琪一看就对这悃鲞面无限爱怜。 知道老师不要她注意别人,怕她被别人注意,看一眼就上楼 了。还是大厅里的爱情美丽。

他一面说:我要在你身上发泄生活的压力。这是我爱你的方式。这人怎么多话成这样。她发现她听得出他讲话当中时常有句号,肯定不已的样子。老师嘴里的每一个句号都是譲她望道去望见自己的一口井,恨不能投下去。她抱着自己钉在地板上,看他睡觉。他一打呼,她可以看见他的鼻孔吹出粉红色的泡泡,满房满室疯长出七彩的水草。思琪心想, 我心爱的男人打呼噜好美,这是祕密:我不会告诉他的。

郭哓奇今年升大二。她从小成绩中上,体育中上,身高 中上:世界对她采说是一颗只要用力跳一跳就摘得到的苹 果。升高三的时候,升学学校猕漫着联考的危榇感,那很像 二B铅笔的石墨混着冷便当的味道,便当不用好吃:便当只 要譲人有足够的体力在学校晚自习到十点就好了。高三的时候晓奇每一科都补习,跟便当里的难腿一样,有总比没有好。晓奇的漂亮不是那种一看就懂的漂亮,晓奇有一张不是选择题而昙阌譆申论题的白脸。

追求者的数目也昙中上,也像便当里放冷了的小菜一样不合时宜。李国华第一次注意到晓奇,倒不是因为问问题,是他很惊奇竟然有坐在那么后面的女生能譲他一眼就看到。他是阌请的专家。那女学生和她四目栢接:她是坦荡的眼光,象是不能楼信偌大一个课堂而老师盯着看的是她。他马上移闻了嘴边的麦克风,快乐地笑出声来。下课了去问了补习班班主任那女学生的名字。班主任叫蔡良,很习惯帮补暂班里的男老师们打点女学生。偶尔太寂寞了蔡良她也会跑去李国华的小公寓睡。

没有人比蔡良更了解这些上了讲壹才发现自己权力之 大,且战且走到人生的中年的男老师们,要荡乱起来是多荡乱,彷怫要一次把前半生所有空旷的夜晚都塡满。蔡良趁晓奇一个人在柜权前等学费收摅的时候:把她叫到一旁:跟她说,李国华老师要帮你重点补课,老师说看你的考卷觉得你是 你们学校里资贸最好的。蔡良又压扁了声音说:「但是你不要告诉别人:别的学生听了会觉得不公平,嗯?」那是一切中上的郭晓奇人生中唯一出头拔萃的时刻。蔡良去学校接哓奇下课,直驶道李国华的台北祕密小公寓里。开始晓奇哭着闹自杀,后来几次就渐渐安静下来了。

有时候太快结束,李国华也真的给她补课。她的脸总有一种异常认真的表情,彷彿她真的昙采补课的。她的白脸从此总是显得恹恹的,从浴中的白变成蜡烛的白。人人看见她都会说,高三真不好过啊。到最后晓奇竟然也说了:老师,如果你是真的爱我,那就算了。李国华弯下去啃她的锁骨,说: 「我作梦也没想到自己五十几歳能和你躺在这里,你是从哪里来的?你是从刀子般的月亮和针头般的星星那里掉下束的吗?你以前在哪里?你为什么这么晚到?我下辈子一定娶你,赶不及地娶你走,你不要苒这么晚采了好不好?你知道吗?你是我的。你是我这蜚子最爱的人,有时候我想到我爱你比爱女儿还爱,竟然都不觉得对女儿抱歉。都是你的错, 你太美了。」这些话说到最后,晓奇竟然也会微笑了。

蔡良是一个矮小的女人,留着小男荪的短发。她最喜欢跟优秀的男学生打闹,每一届大考状元在她嘴里都烂熟到像昙她的一个胞弟。她在床上用那种亲威口气提到男学生:李国华也并不嫉妒。他只是观察着半老年屺的女人怎么用金磅上姓名的一笔一画织成适住臀上橘皮绞路的黑纱。李国华知道,在蔡良听起来,半老就是半年轻。李国华唯一不满的是她的短颉发。他只要负责教好那一群一中资优班男生,苒把他们撒到她身边,小男生身上第一志愿的光环如天使光囿,而她自己就是天堂。

很少女人长大这么久了还这么知足。他猜她自己也知道英文老师,物理老师,数学老师,和他,背后昙连议谪她都懒得。但他们无聊的时候她还总昙陪他们 玩,用她从男学生那里沾光来的半詗子年轻。更何况,每一个被她直载进李国华的小公寓的小女学生,全都潜意识地认为女人一定维护女人,欢喜地被安全带绑在副驾驶座上。她等于是在连接学校与他的小公寓的那条大马路上先半脱了她 们的衣服。没有比蔡良更尽责的班主任了。

李国华不知道,每一次蔡良眼男学生灼会,她心里总暗恨那男生不在补习班到处放送的金榜小传单上,恨男生用发臞拔高的头发,恨他们制服,上衣不扎在裤子里。已经是三流高中的制服了,竟然还不扎!从明星高中升到明星大学,考上第一志愿又还未对这志愿幻灭,对她而言,世界上没有比资优生身上的暑假更白然而然的体香了。那些女学生什么都还没开始失去,就已经开始索求,她们若不是自己是状元便是找了状元当男朋友。榜眼,探花她们也要。她们一个也 不留给她。没有人理解。不是她选择知足:而是她对不足认 命了。她一心告诉自己,每一个嘬吸小女生的乳的老男人都 是站在世界的极点酗饮着永昼的青春..她载去老师们的公寓 的小女生其实各各是王子,是她们吻醒了老师们的年轻。老师们总要有动力上课,不是她犠牲那几个女学生,她是造福

其他、广大的学生。这是蔡良思辨之后的道德抉择,这是蔡 良的正义。

那天哓奇又回李国华的公寓,自己用老师给她的钥匙开门。桌上放了五种饮料,晓奇知道:老师会露出粗义的表情,说: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只好全买了。她很感恩。没有细究自己只剩下这种病态的美德。

老师回家了,问她学校可有什么事吗?她快乐地说她加了新的社团,社团有名家来演讲,她买了新的望远镜,那天学长还带她上山观星。两个人吗?对啊。李国华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径自拿起一杯饮料。碳酸饮料打开的声音也像叹气。他说:我知道这一天会到,只是不知道这么快。老师, 你在说什么? 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没有意思,是不会大半夜骑那么久的车载她上山的;一个女生对男生没有半点意思, 也不会譲男生半夜载她到荒郊酑外了。那是社团啊。你已经提过这个陈什么学长好多次了。因为是他带我道社圃的啊。 哓奇的声音犒下去,声音像一张被揉烂的废纸。李国华露出两中小狗的眼晴,说,没关系,你迟早要跟人走的,谢谢你告诉我,至少我不是死得不明不白。哓奇的声音高张起乘, 老师,不是那样的啊。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长而已啊。 李国华的小狗眼晴彷怫汪着泪,说,本来能跟你在一起就跟梦一样,你早一点走了我也只是早些醒采。哓奇哭喊,我们什么也没有啊!我只喜欢老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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