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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娃是长工鹿三的长子,他从小机敏极富个性却不擅读书， 出身的低微与他潜意识中的自卑与失落,强烈地刺激着他不屈 的个性,挣脱这种原罪感,获得平等的地位和财富,是他早期 追求的人生目标。他借口白嘉轩腰杆太直而外出扛活,完全是 他自卑心理的驱使,也是他平衡心理的激活。在郭举人家里与 田小娥不渝的爱情,是他人性短暂的也是灿烂的华章。封建的。 戕害人性的伦理道德没有使他低下头来，寒窑虽破能避风雨, 夫妻恩爱苦也甜。生活的艰辛压不弯黑娃的腰,只要个性得以 舒展,日子能过得安稳一些,他就无以他求。然而时代的风潮很 快席卷而来,受兆鹏的劝释,经农讲所的培训,黑娃本性中被 压抑的能量找到了宣泄的关口，他在白鹿原掀起了一场风搅 雪"的运动,并成为农运的带头人- -农协主任。但是这场运动 很快以失败而告终,他不得不离家出逃，靠兆鹏的介绍在习旅安 下了身,又凭他的机智做了习旅长的贴身警卫，谁知好景不长 习旅兵败，黑娃投靠土匪，因与土匪头子大拇指同病相怜,二人 结为莫逆。后因大拇指被害事件,他经过一番勾心而又疲惫的 苦斗,决定受降招安，成为县新编保安团三营营长。在革命即将 胜利的大趋势面前，他宣布起义。新政府成立后，他被任命为副 县长,岂料仅过半年就遭暗算,提前走完了他多舛的一生。
如果我们将上述黑娃的叙述流程所承担的角色依次排出的 话,是:长工、家长、农协主任、警卫、土匪、营长、副县长,前二个 角色的行动元可用稳定来概括,即黑娃当长工,娶小娥为妻是为 了求得生存权益,过安稳生活的必要活动。第三个角色虽然也 是求生存的必要组成,但其中含有外力的介人。尽管如此,前三 个角色的承受情态依然可用自愿来组句。黑娃此时人生道路的 轨迹是上升的,所体现的创价是辉煌的。而后三个角色的行动 元是逃避,其目的虽然也是为了求得人生价值的更好实现,继续 过安适日子,但现实不允许他以正常的方式实施计划,只能以曲 线的方式获得满足。这时他的情态是被迫,人生轨迹是飘忽的， 表面看来他倚势仗权,但危机四伏却完全能说明他此时的处境。 因而这时黑娃所体现的创价是模拟辉煌。最后一个角色是黑娃 厌倦了戴假面具生活的乏味和动荡不安的困窘,而力图重新寻 求平稳,寻求新的价值实现所作出的抉择,其中虽有不得已的因 素,但主观的能动选择还是占主导地位,故这时的行动元为发 展,情态是自愿+被迫,其创价是亚辉煌。之所以说它是亚辉 煌,是由文本所输出的总结果的叙述信息:黑娃被杀所决定的。 如果我们连接三个行动元,稳定一逃避一发展并呼应以 总结局时,我们不能不掩卷长思:是什么呈现给黑娃人生道路的 终极点竟是令人悲叹的结束?为什么黑娃寻求稳定的行动元为 逃避的行动元所替代?自愿的情态为被迫的情态所转换?而发 展的行动元却不能摆脱非正常死亡的悲剧结局?人生断裂带的 构成素到底是性格的、文化的，还是经济的、政治的，或秘不可宣 的...我以为,这就是作家塑造黑娃形象的终极意义。如果这 个推论合理的话,同样,解析黑娃人生断裂素的构成因子,是我 们所要解决的问题的第三步。诚然,造成黑娃悲剧产生的原因 是多元的,但我觉得在这诸多因素中,性格是主要因素,也就是 说,黑娃的悲剧是性格悲剧。
黑娃从小好动,不安分。在私塾念书时耐不住寂寞,将自己 的方凳挪到鹿家的方桌下。贫穷的家境使他头一次尝到冰糖和据的时危产生了是解而了他的悲，并他常意识中的单的 超的需要强烈地刺集工他能拥他辅施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刻。当他后来真的能拥有一桶冰糖时,唤起他记忆 的不是占有的幸福,而是贫乏的悲哀。他自卑但又有极强的自 尊心,憎恨一切使他不公的人。他惧怕白嘉轩那张神像似的脸, 但又不得不慑于族长的威严而继续去读书,其实在他软弱屈从 的表象下已埋就了一个不屈的灵魂。他倔强而有心计,伺机报 复就是他超越意识的曲折反映。可以说，刚烈的性格在他的 年就已初露端倪。他同时又勤劳、能吃苦,在郭举人家里很受赏 识。他与小娥发生的爱情,虽然一开始就具有向封建传统道德 挑战的性质,而且他们反抗的不仅是压制爱情自由的宗法家长 制,更是整个粗暴践踏人的爱情权利和妇女做人权利的愚昧落 后的封建伦理道德,但这对黑娃来说是完全没有意识到的,他只 是一种本能的觉醒,因而在小娥已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悲剧命 运并提出私奔的倡议时,他压根儿都没有考虑过这事，他甚至内 疚在郭举人家与小娥所做的一切，这种不安直到事败被逐后郭 举人的两个侄子来揍他却没捞着什么便宜时才消除。他回白鹿 村是他无目的漂流失败后无可奈何的选择，也是中国人传统心 理的重现。这都表明,黑娃早期的追求是盲目的,这种无目的性 心理使他在遭受挫折后容易为命运所屈服,不再寻求波折的生 命旅途。积淀在中国传统观念中的循规蹈矩以求安稳的集体 无意识,成为黑娃这一时期的个人有意识。在兆鹏劝他人 农讲所时他说:噢呀我这回可不想跟你跑了。乌鸦兵跑了， 进不进祠堂的事也过去了,我想蒙着头闷住声下几年苦,买二亩 地再盖两间厦房，保不准过两年添个娃娃负担更重了。我已经 弄下这号不要脸的事,就这么没脸没皮活着算球了。我将来把 娃娃送到你门下好好念书,能成个人就算争了气了。"其实,黑娃 的无目的性心理并不只是他人生道路上的一段心态,而是贯穿 于他整个人生的,这使得他在人生重大转折关头时,缺乏一种一 致的主导的同时又是较为稳定的心绪,而为外界的并不十分迫 使的压力所左右。卷入农运，加人习旅,落草为匪,受降招安,起 义反正,都是他模糊的人生观所致。这种模糊的人生观使他的 性格随着他人生行程中的第一个步点而表现各异。农运时,他 勇敢、坚定、义无反顾,有革命的果敢性而无革命的目的性。他 简单地将革命理解为铡人,而没有也不可能从根本上思索造成 这一切不平的历史渊源。这种缺乏理智,只做因果判断而不做 多维思考的直线性模式,在占山为王的过程中得到扩展。追查 大拇指被害事件就使他刚愎、凶暴同时又讲义气、鲁莽的土匪习 气暴露无遗。值得注意的是,黑娃的内心中还有一种对立意 识,而这种对立意识一旦懈息,他竟觉得无所适从。
他没有去做先生，也不可能在此时抓住时机,引退执教,这只是 他厌烦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的残酷现实后产生的失落与孤独 感。他努力改变自身性格中的恶习,仿佛是脱胎换骨似的向善 的方面发展。戒烟、读书、祭祖,以图从善的本性上补偿失意的 心理。长期的逃避和逃避中的稳定,在增加了他的彷徨 与苦闷后,也消磨了他人生的意志。他似乎热衷于什么,又不热 衷于什么。除叛徒,放游击队过界,他视为理所应当;西安解放 后兆鹏劝他举事,他平静地说:起义。无目的的本质带给他实 际上的涣散是他后期的典型心理,也使他性格中的戒备分子始 终处于半松弛和全松弛状态。(与张团长滴血誓盟后全松弛下 来)他单纯地认为他本性中烈、暴因子已为善基因所代换就能扫 除他在新的历史时期发展的障碍,因而没有从焦营长发出的 黄色信号中意识到自身的危机,殊不知，他的忽略正给他带来一 场灭顶之灾。他忘记了一条法则:真正的对手不在对方而在己 方,不在明处,而在暗处。这便是他的悲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