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去世好多年了,我甚至想不起他生前的模样,有人说,当你很想一个人的时候,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样子,大概是思念到极致了吧。但是和父亲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却依然清晰,从来没有模糊过,就好像人生是一场梦,梦醒了,父亲却不在了。这世上所有的爱都指向相聚,唯有父母的爱是为了别离。我常常在无助中想起父亲,在看望母亲的时候想起父亲,但子欲养而亲不在,成了我一生的遗憾。
父亲的一生是苦多甜少的一生,他出生于张家口市坝下一个小山村,家中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由于60年代生产力还不发达,加上爷爷奶奶带着三个孩子,全家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我爷爷连病带饿,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丢下了奶奶和三个未成年的孩子。那时候真是穷啊,孩子们经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直到把山上树皮剥完了,把地里的野菜挖完了,还是饿。为了活着,奶奶迫不得已,把还不到15岁的姑姑送到别人家当了童养媳,再后来,奶奶带着大爷和父亲改嫁,来到了张家口坝上一个不富裕的小村里,不久大爷也到附近的村里当了上门女婿。
那时候坝上冬天冷,时不时刮着白毛风雪,父亲个子高,穿着露腰的破棉袄和露着腿的裤子,身上冻得青一块紫一片的,即使这样也要干活,捡牛粪羊粪,挑水,放羊,一天总得不到好好的休息。虽然父亲每顿饭吃得不多,但是那个后爷爷总觉得家里多个人吃饭,经常挑父亲的毛病,这也不对那样不对的,为此父亲总是一个人悄悄地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泣。生活的艰辛,让父亲太早地懂事,却也造成父亲内向,忧郁,自卑的性格。这样的苦日子过了几年后,县城有个机械厂招收工人,父亲幸运的被招上了,然后,衣衫破烂的父亲带着盖不住腿的被子来到了工厂,开始了他的学徒生涯。父亲读过小学,在那个年代相比较,识得字多,并且爱学习爱研究,很快掌握了各种机械原理,由于工作努力负责任,当年就当上了先进。就这样,父亲留在了工厂,成了一名正式工,在这个无亲无靠的县城里,像一头老黄牛默默地前行着。
父亲25岁的时候和大字不识的母亲结婚,那个时候没有什么门当户对,更没有什么三观一致,纯粹是为了结婚而结婚。我过了三十岁以后才明白,父母的婚姻其实不幸福,母亲易怒,不谙人情世事,粗俗,与他无法琴瑟共鸣。只是因为有了我和哥哥,才勉强过到了父亲生命的尾声。
父亲上班的地点和家离得很远,那时也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全靠俩条腿走路。为了照顾母亲还有我和哥哥,父亲都是天不亮就起床,干完家里的活,急匆匆吃口饭,有时来不及吃,就拿个冷馒头赶着回单位,天黑下班了,又步行赶回家,就这样,父亲为了孩子为了家,一年又一年的辛劳着,随着我和哥哥一天一天地长大,日子也一天一天好过了起来。
1994年, 我考上了县城的高中,由于交通不方便,至少两个月才能回一次家,父亲怕我吃不饱,经常骑着自行车来学校给我送吃的。其实那个时候,父亲肝病很厉害了,肝炎发展到了肝硬化和肝腹水,常常拉肚子,眼睛模糊,身体消瘦,遗憾的是,我和哥哥那时候都少不更事,竟然没看出父亲的身体症状。记得有一次父亲去学校看我,我在校园里走着,父亲看着我的背影,像是他的闺女,但他眼睛模糊看不清,怕认错人,都不敢叫我的名字。我高二下学期下晚自习,回宿舍的路上,抬头看着当晚的月亮,血红血红的,就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果然第二天家里来人,说父亲走了……
那是46岁的父亲生平第一次去医院,春草发芽时,蹒跚走进医院,夏花盛开时,离开了人世,从此再也没有了后爷爷的白眼,没有了母亲和他的争执,也没有了人世间的辛劳。我最后看到的父亲是,黄白的脸,高高的鼻梁,还有紧闭的双眼。小时候,不懂死亡的含义,亲人去世时害怕的一个劲儿往后躲,如今才懂的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在人间的无奈。现在的我在街上如果听到人说:周末去看望自己的爸妈。我都为他们感到幸福,有爸妈的生活多好啊,幸福而温馨!有天我在街上遇到一个很像父亲的人,我知道那不是父亲,但我还是看了他好久好久。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甚至连说声再见的机会都没有了。人们总是喜欢等,等不忙,等下次有时间……我们以为来日方长,却忘了世事无常。
如今我又回到了父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熟悉的路,熟悉的风,可再也看不到熟悉的父亲。山再高,尚有径可攀,海再远,尚有舟可渡,人不在了,就永远回不来了。我们总喜欢讲再见,可有些再见是遥遥无期的。父亲啊,我正走着你曾走过的路,正在吹着你曾吹过的风,这算不算我们父女相逢?我始终相信,你一直都在,在某个我看不到的地方看着我,只要我在,你就会一直在我的身边。